兔子的天使

很久很久以前，兔子還是兔寶寶的時候，每天上床都要一個小時
才能睡著。因為要先聽兔媽媽講故事，之後再跟兔妹妹用小枕頭
把故事演一遍。等兔媽媽去看電視，兔妹妹抱著小枕頭睡著了，
兔寶寶就會躺在床上，瞪大眼睛，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這時，
就會有一扇門打開。兔寶寶走進去（牠總是會走進去）裡面是個
好大好大，卻也好黑好黑的世界。沒有聲音，沒有人影，就只有
兔寶寶一個，和黑黝黝的房間。

兔寶寶雖然小，卻已經發現這個世界上的人常聽不懂牠講的話，
或把牠的話聽成完全不同的意思，就連親近的人有時也是如此。
兔寶寶曾經試著想要解釋清楚（用兔寶寶的方式），但總是讓牠
喪氣。於是，慢慢慢慢，兔寶寶就把很多很多的話，只放在自己
心裡。

除了每天晚上，在黑黝黝的房間裡。

兔寶寶也不懂是怎麼回事，但只要走進房間，面對看不到盡頭的
黑暗，話語就會從心裡浮現，飄進黑黑的房間。就這樣，兔寶寶
每天晚上都會不由自主走進房間，心裡的話也會不由自主從身體
裡面浮出來，飄散到沒有光亮的黑暗裡。

兔寶寶問過房間很多問題，但漆黑的房間從來沒有回答。兔寶寶
有時會覺得害怕，但房間彷彿有種神奇的魔力，總是在每天晚上
兔媽媽去看電視，兔妹妹抱著小枕頭睡著之後，把門打開，等待
兔寶寶進來。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兔寶寶慢慢習慣了黑房間的存在，牠甚至
覺得，黑房間是牠最好的朋友，因為兔寶寶可以說任何事，說牠
心裡任何想法，黑房間從來不會露出聽不懂、或你怎麼這麼想的
表情。房間就這樣靜靜黑黑、黑黑靜靜，聽兔寶寶說話。

兔寶寶開始上學，慢慢從兔寶寶變成兔弟弟，但還是沒遇到能夠
聽懂牠說的話的人。不過，兔弟弟並不在意，因為牠知道，每天
晚上躺在床上，黑房間的門就會打開，讓牠盡情把心裡所有的話
說出來，然後滿足地閉上眼睛睡覺。

直到兔弟弟變成兔子的那一天。

那一天，剛變成兔子的兔弟弟跟平常一樣下課回家，跟平常一樣
吃飯唸書洗澡睡覺，但當牠躺在床上，心裡想著待會要跟黑房間
說什麼的時候，卻發現黑房間消失了。兔子等了一個小時，兩個
小時，一個晚上，睜眼閉眼睜眼閉眼，黑房間就是沒有出現。

這天晚上，兔子失眠了。接下來幾天，兔子也沒睡好，因為牠在
等黑房間出現，卻總是落空。一星期後的晚上，難過的兔子躺在
床上，連日的徹夜等待終於讓牠體力不支，立刻沈入夢鄉。

從此以後，黑房間再也沒有出現，而兔子也不再失眠，總是上床
很快就呼呼大睡。

兔子不知道怎麼彌補黑房間遺留下來的位置。但已經是兔子的牠
早就學會跟其他人一樣，過著有所空缺的生活。大家都說，生活
不是完美的。兔子想，或許這就是成為兔子的代價吧。

就在這時候，兔子認識了一些人。有的是主動認識牠，有的是牠
主動認識的。剛開始，兔子只覺得他們是很特別、很有趣的人，
跟他們在一起很輕鬆、很快樂。雖然牠覺得，他們有時還是不懂
牠講什麼，偶爾會錯意，但牠並不在意。

兔子不曉得，這群人將會改變牠的生命。

這樣過了幾年，兔子飛到大布國學習。有一天晚上，兔子從河邊
散步回家，洗完澡舒服躺在大床上，轉到熟悉的姿勢，準備沈入
夢鄉，突然發現，黑房間回來了！

黑房間回來了。兔子就像見到失散多年、以為從此永別的朋友，
感覺既熟悉又陌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然而，黑房間卻是彷彿
不曾離開似的，打開了它的房門。

兔子不由自主走了進去。所有話語都在，兔寶寶的、兔弟弟的、
開心的、悲傷的、紫色的、綠色的，統統都在，只是沾上了一層
薄薄的回憶灰塵。兔子看著滿天星星般的話語，微微笑了。

就這樣，兔子的夜晚再度有黑房間陪伴，而牠也開始又將心裡的
話語完完整整送進黑房間裡。

可是，好像不一樣了。黑房間變得沒有那麼黑了。一開始，兔子
以為是錯覺，又想也可能是吃了這麼多年紅蘿蔔，眼睛變亮了。
然而，兔子的另一個發現，推翻了牠自己的猜想。

黑房間不再把兔子說的每句話都收進去了。有些話語從兔子心裡
冒出來並沒有化成星星，反而讓黑房間輕輕搖晃，掉落一些黑色
屑屑，然後房間就變亮了一點點。兔子不曉得是怎麼回事，還是
繼續把心裡的話跟黑房間說，直到一天晚上，牠興奮回憶自己和
那群人一起去玩，突然一大塊黑色砰的一聲，不知道從哪裡掉到
兔子腳邊，同時一道亮光照射在兔子身上。

兔子懂了。黑房間有兔寶寶的話語、兔弟弟的回憶和兔子現在的
故事，但卻沒有兔子和這群人的過去。這群人帶給兔子的溫暖和
快樂就像火焰，一點一點熔掉黑房間（所以才有屑屑）直到燒出
一個可以看見陽光、藍天和大海的窗戶為止。

現在，兔子還是每天到黑房間裡，說說心裡的話，不過耳邊總會
聽見這群人的笑聲，像陽光一樣從窗戶飄進來。當兔子在黑房間
待久了覺得冷，就會晒晒太陽或走到房間外面，跟這群人在一起
說說話、聊聊天，創造能讓黑房間更亮一點的回憶屑屑。

這群人，是兔子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