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鈴薯爺爺

他們說，馬鈴薯爺爺什麼都不記得了。

在許多人心中，馬鈴薯爺爺是全世界最有學問的人，什麼都記得
清清楚楚。可樂國的國歌、泡芙星球的名產、注音小姐的生日，
就連很多當事人也忘了的事，馬鈴薯爺爺都記得。因此，馬鈴薯
爺爺家經常有人跑來問他鑰匙在哪裡，知了什麼時候唱歌，月亮
阿姨在海邊的貝殼裡藏了什麼，而馬鈴薯爺爺總是有問必答。

但是，他們說，馬鈴薯爺爺什麼都不記得了。

馬鈴薯爺爺老了，老了就會忘東忘西，街角的可麗餅姑媽說道。
很多人不相信，便跑到馬鈴薯爺爺家，看是不是真有這麼回事。
結果，他們嚇壞了。馬鈴薯爺爺似乎真的都不記得了；見到他們
非但不像從前慈祥喊著他們的名字，還問他們是誰，從哪裡來，
找他有什麼事⋯⋯

大家都很難過，也很擔心。什麼都不記得了，要怎麼過日子呢？
出門辦事情，要是忘記怎麼回家，甚至忘記回家，該怎麼辦呢？
馬鈴薯爺爺沒有親人，就算有人願意，又有誰能廿四小時跟在他
身邊，注意他、照顧他、保護他呢？

沒有人知道答案。過去，馬鈴薯爺爺就是大家的答案；但現在，
馬鈴薯爺爺需要答案了，卻沒有人答得出來。

浮雲飄飄的下午，還不曉得發生什麼事的小熊，愉快走進馬鈴薯
爺爺家，因為牠想寫信給雪人，卻一時想不起地址來。小熊進到
房裡，馬鈴薯爺爺沒有說話，也沒有喊小熊的名字。不過，小熊
和馬鈴薯爺爺認識這麼多年，一向都是小熊先開口，所以牠並不
覺得奇怪。

—馬鈴薯爺爺，您好啊！我有件事想請問您。
—請問你是誰？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是小熊啊，我來找您問事情。
—喔，你是小熊，來找我問事情。
—嗯，我想問雪人冰島家的地址。
—冰島？雪人？他們是誰？我認識嗎？
—就是我朋友雪人啊，他住在冰島。
—你朋友雪人，住在冰島。那你又是誰呢？

小熊懂了。小熊不曉得馬鈴薯爺爺怎麼會把事情忘得一乾二淨，
但牠並不著急，也沒難過，輕輕走到馬鈴薯爺爺身邊坐了下來。
兩人就這麼靜靜並肩，望著窗外的風景。

不曉得過了多久，小熊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站起身來，挪了把凳子
坐到馬鈴薯爺爺面前，開始專注地凝視他的眼睛。

馬鈴薯爺爺的眼神空洞洞的，但小熊還是直直地看著。時間彷彿
靜止下來⋯⋯突然，神奇的事情發生了！小熊身旁的景物一下子
消失，感覺好像浮了起來，又好像舞台瞬間換了背景，進到一個
從來不曾見過的世界，裡面似乎有好多好多東西⋯⋯

小熊看到了。小熊看到還是貝比熊的自己，被熊爸爸抱著，來到
馬鈴薯爺爺家。看到馬鈴薯爺爺抱著貝比熊，聽熊爸爸說貝比熊
的名字，再把名字收進他心裡，同時輕吻貝比熊的臉頰，悄悄在
牠耳邊說：

小熊小熊，我記得你的名字囉，就在我心裡，就算全世界，甚至
連你都忘了自己的名字，還有我永遠記得。

小熊看到了。小熊看到小小熊三天兩頭跑馬鈴薯爺爺家，就為了
問馬鈴薯爺爺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問題，而馬鈴薯爺爺總會等
小小熊說完自己的答案，再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跟小小熊說。

小熊看到了。看到長大的小熊雖然學會自己尋找答案，還是常常
到馬鈴薯爺爺家。馬鈴薯爺爺總會靜靜聽小熊說自己的新發現，
再將它們收進心裡。小熊發現，馬鈴薯爺爺儘管越來越少開口，
有時連一句話也沒說，知道和記得的事卻一件也沒有少。

更重要的是，小熊發現，牠開始擁有自己的回憶和世界。

小熊懂了。

就在小熊明白的那瞬間，一切也恢復原狀。窗外，夕陽斜斜照了
進來。馬鈴薯爺爺依然坐在小熊面前，靜靜望著牠，還是認不得
小熊是誰。不過，小熊並不著急，也沒難過，掂起腳尖，輕吻了
爺爺的臉頰，悄悄在他耳邊說：

馬鈴薯爺爺、馬鈴薯爺爺，小熊記得您的名字喔。就算有一天，
全世界，甚至連您都忘了自己的名字，還有我永遠記得。

「還有我永遠記得。」

夕陽在馬鈴薯爺爺的眼裡，閃閃發光。